炎夏后是缺天然气的寒冬:俄罗斯打“王牌”,欧盟难断舍离
气候变化带来的负面影响让欧洲正在经历一个炎热的夏天,而由俄乌冲突引发的天然气短缺可能将在未来几个月让欧洲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7月26日,欧盟各国能源部部长齐聚布鲁塞尔,就有关减少天然气消费的协议达成了一致。此项计划最主要的内容在于各成员国同意在从今年8月31日到明年3月31日期间,以上一个五年间同时间段内平均天然气消耗为基准,自愿减少15%的天然气消费,而如果欧洲出现严重的天然气供应问题,这一节约措施将会成为强制性目标。
根据欧盟估计,在理想情况下,这一措施将会帮助欧盟节省300亿立方米天然气消耗,如果今年冬天气温较以往更低,在这一措施的帮助下,欧盟整体更是可以减少450亿立方米天然气的消耗。尽管这一目标得到确认意味着之后各国会出台不少限制性措施,不少以往习以为常的做法将会受到约束。但正如捷克工业和贸易部部长约瑟夫·西凯拉(Jozef Sikela)于协议签署后的记者会上所言:“所有人都知道,有的时候牺牲是必须的。”因为,欧洲的天然气危机当下就正在酝酿中。
能源依赖
天然气作为一种相对清洁的化石燃料,在新能源未能完全替代化石能源前,成了各国能源转型过程中的“香饽饽”。以2021年为例,欧盟一共消耗了4000亿立方米天然气。但在欧盟成员国中,不少国家出于开采天然气过程会造成的气候影响而限制或者停止天然气开采。因此,目前欧盟中只有丹麦、荷兰等少数几个成员国仍在开采天然气。
一方面,欧洲对天然气需求愈发旺盛,另一方面,其自身产量又无法满足需要。因而从其他国家进口天然气,就成了欧盟解决天然气供给的唯一解。这其中,又以从俄罗斯进口量最大。
2021年,欧盟从俄罗斯一共进口了约1550亿立方米天然气,占欧盟整体天然气进口量的45%。
从地理上看,相较于阿尔及利亚、美国、卡塔尔等天然气生产国,作为欧盟近邻的俄罗斯显然距离更近,可以减少运输成本。此外,美国或阿尔及利亚等地运来的液化天然气(LNG),在通过海运到达港口后仍需要修建特殊装置进行还原,而从俄罗斯经管道运输的天然气还可以省去这一步骤。这些特点都让俄罗斯成为了欧盟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商。
除了欧盟整体上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之外,作为欧盟经济“领头羊”的德国,在能源进口上对俄罗斯的依赖更加严重。2021年,德国55%的天然气,50%的煤炭和35%的石油进口来自俄罗斯。如果要解释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就不得不提到德国的“东方政策(Ostpolitik)”。
东方政策
“东方政策”指的是在为1969年以来,西德社民党总理维利·勃兰特(Willy Brandt)任上开展的与东德以及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开展的关系一系列关系缓和化、正常化外交政策。作为这一政策设计者埃贡·巴尔(Egon Bahr),他在1963年一次于图琴新教神学院(Evangelische Akademie Tutzing)的演讲中阐述了这一政策的内涵,即“以接触促进改变”。这一政策的提出,除了在政治上推动了一系列和解条约的签订,也为西德与社会主义阵营国家之间开展经济合作敞开了大门。
上世纪六十年代,苏联在西伯利亚发现了大量石油和天然气,但限于自身技术原因,以及当地地质条件,开采难度较大。而这时,拥有先进技术和设备西德在“东方政策”促使下的接近,为苏联开发天然气创造了可能性。就这样,苏联获得了西德的技术和设备支持,而西德则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廉价天然气。
从1970年签约建设的第一条以 “柳德米拉”命名的天然气管道,再到1982年签约的铺设的“亚马尔天然气管道(Yamal pipeline)”。西德从苏联进口的天然气数量稳步上升。就这样,从1970到1990的20年间,苏联对西德出口的天然气数量从刚开始时每年10亿立方米(另有说法称为36以立方米)翻了几番,达到了265亿立方米。
这种能源合作并未随着苏联解体而停止,反而被看做是“东方政策”的成功的注脚。进入到新世纪,德国与俄罗斯在2004年又签约建设了“北溪一号(Nord Stream 1)”。到了2015年,随着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又冒着美国和乌克兰的反复,同意开建了“北溪二号(Nord Stream 2)”。
天然气“战争”
用经济上的联系来拉近国家之间的距离,从而避免战争,这种美好的幻景,都随着俄乌冲突爆发而化为泡影。面对欧美的制裁,对欧洲天然气供应成了俄罗斯手中不可多得的“王牌”。
今年6月,“北溪1号”,这条输送量占欧洲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总量三分之一的管道就“问题”不断。自6月中旬开始,俄罗斯方面以压缩机使用的涡轮需要维修为理由将“北溪1号”的输送量减少至其设计流量的40%。进入7月后,管道又迎来了为期十天的年度维护,输气完全暂停。而就在维护结束后仅仅几天的7月27日开始,俄方则又再次声称另外的涡轮机也出现故障,再次减少其输送量。目前,“北溪一号”的流量仅有其设计流量的20%。
尽管俄罗斯总统普京7月中旬访问伊朗途中曾经承诺俄罗斯的主要天然气出口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将履行与欧洲国家之间的天然气合同,保证对欧洲的天然气出口。但实际上,包括波兰、保加利亚、芬兰以及丹麦等国从4月以来陆续都因为拒绝使用俄方临时提出的卢布支付而被停供。距离稍远的法国、意大利的能源公司也陆续发现了俄罗斯方面的减供情况。
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早已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逐步影响到了其他国家。原本是为了在欧盟成员国之间相互协调天然气的联通网络,却也为危机之下“一损俱损”埋下了伏笔。而欧盟统一电价市场下的电价机制,更是为成为了短板效应的放大器,将天然气短缺转化成了每个普通百姓电费账单上实在的数字。
摆脱能源依赖
看着自己能源命脉被人摆布,欧盟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俄乌开战后的3月8日,欧盟初步公布了自己的长期目标,计划在2030年前完全摆脱对俄罗斯的化石燃料依赖;短期内, 2022年结束之前,减少三分之二的俄罗斯天然气进口。
为了达成这一计划,欧盟积极寻求包括挪威、阿塞拜疆、美国和卡塔尔等国在内的新天然气供应商,并且提出将以欧盟为整体签订天然气合同以压低价格。同时,为了顺应新的发展趋势,达成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欧盟将进一步对可再生资源加大投资,利用核电、风电以及太阳能发电来逐步替代传统的热电厂。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德国最近考虑延缓其最后三座核电站的退役时间,来为这些长期性措施的真正落地争取时间。
而在短期内,欧盟则将主要依靠加紧储存天然气和节约天然气消耗来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在西班牙,无论是在商店还是在公共文化场所,夏季空调设定的温度不能低于27℃;冬季则不能超过9℃。而法国议会刚刚通过法案,开放冷气的商家需要关闭大门以减少冷气流失,户外广告牌在凌晨1点到6点之间需要强制熄灯。在危机感更重的德国,经济部长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提出要节约20%的天然气消费,为此他提议禁止为私人泳池供暖,以及关闭公共建筑内公用区的供暖。这一切都为了尽量节约能源,避免最极端的情况来临。
在天然气存储方面,欧盟此次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计划。根据6月27日欧洲委员会批准的最终计划版本,各成员国的储气设施运营商需要在冬季用气高峰期来临之前,即2022年11月1日前填充80%的容量。此外,欧盟还要求各成员国认证其储气设施的运营商,如果运营商会受到外来因素影响,则将无法继续在欧盟境内运行储气设施。
此次欧盟对天然气存储强加要求也是吸取了2021年的前车之鉴。2015年时,德国的巴斯夫集团(BASF)为了获得西伯利亚的油气开采权,将西欧最大的天然气存储设施转让给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旗下一家名为Astora的子公司。早在2021年下半年天然气价格出现波动时,德国政府就要求境内的储气设施趁用气低谷期开始填充,来为冬季做准备,但Astor在去年夏天和秋天两次拒绝了政府的要求。而随着俄乌冲突爆发,当德国各存储设施都以最快速度加紧储备时,Astora管理的位于德国下萨克森州的Rehden的储气设施仍按兵不动。
天然气禁运?
尽管有以上措施,但想真正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并不简单。欧盟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各种客观条件限制,更要解决其各成员国由于发展水平和历史因素产生的分歧。这点从欧盟对俄罗斯的制裁措施上便可见一斑。
自从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紧张关系升级到正式的武装冲突以来,欧盟对俄罗斯分七次施加了一系列制裁,尤其是在能源方面。欧盟不仅禁止了对俄罗斯能源领域的投资,同样对石油化工领域的技术与设备出口设置了障碍,甚至不惜放弃“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认证工作,使已经完工的管道处于闲置状态。在化石燃料方面,欧盟已经从8月1日开始禁止俄罗斯煤炭进口,并将从年底开始禁止从海路进口俄罗斯石油。但对于俄罗斯天然气出口的限制始终没能在欧盟层面达成共识。
时间拖得越久,也就意味着欧盟国家为从俄罗斯购买化石燃料花的钱越多。据位于芬兰的智库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CREA)统计,从2月24日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盟仍然是俄罗斯化石燃料的最大买家。根据该智库建立的计算模型,截至8月8日,欧盟为化石燃料已向俄罗斯支付了822亿欧元。
即使是与俄罗斯有着复杂历史渊源的巴尔干国家,在对俄罗斯实施天然气方面的制裁上都有所保留,担心因此影响本国经济。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今年7月的研究预测,如果在当前情况下强行对俄罗斯天然气禁运,中欧的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的国民生产总值将会缩水6%。这显然不是这些国家能够经受得起的冲击。
而对俄罗斯天然气最依赖的德国,在这一问题上更是谨慎。根据德国曼海姆大学(University of Mannheim)经济学教授汤姆·克雷布斯(Tom Krebs)撰写的研究报告,如果欧盟禁运俄罗斯天然气,将会使德国GDP缩水12%。
在欧盟磋商出台第六批制裁方案时,为了将石油禁运纳入,各国不得不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最终敲定。而为了满足匈牙利的要求,在最终的版本中,对匈牙利从俄罗斯进口石油的主要方式——管道运输进行了赦免。而在天然气禁运的问题上,在会涉及到更多国家特殊情况的基础上,协商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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