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海｜歌罢泪垂大地，诗成义薄云天—《万歌诗词》读后感

 

 

 

[本文是清华校友林海先生为《万歌诗词—诗海余韵》所写的读后感。

 

万润南先生的诗集《万歌诗词—诗海余韵》已由巴黎F360出版社(F360 Editions)于2024年8月在法国正式出版并向全球发行。]

 

 

 

 

 

 

作 者｜林 海

 

 

 

万润南先生出自宜兴万家，家风淳厚，学养丰沛。甫入清华大学，即成为罗征启、胡锦涛麾下思维敏捷、笔力雄健的写作骨干。文革乱世，捉刀“四一四思潮必胜”一文震惊天庭。

 

改开之后，在清华校友网 63-64 社区，万润南先生与我始有笔墨之交，其才情令人神往。进入微信时代，我建立了一个只有五十来人的“清华文学群”，万润南和曹小平、范力、范雨晨、顾耀文、胡小胡、胡志坤、卢英英、罗保林、吕述祖、马雨农、曲乙家、叶志江、余昌民、张比、张从、张喜英、周济生、周家琮等等好友济济于一堂，如切如磋，且琢且磨。万润南曾经每天在群里发一篇诗词，连续 313 天不曾停辍。我亦逐日予以点评，诸群友唱和争辩，好不热闹。是乃“一诗一评”之佳话。

 

今从这些诗词中选出百余首，再加若干新作，编成此《万歌诗词》，以飨天下同好，是幸事也。

 

 

 

 

 

 

一、万诗的语言：清新、生动、文雅

 

 

读万润南先生的诗，如沐春风，清新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如《小花》：

 

清新一小花，寂寞绽天涯。幽谷升明月，彩云追落霞。

青山虽可宿，何处是乡家。径自婷婷立，昂然对翠华。

 

都是寻常口语，没有任何刻意的雕琢，读来十分亲切。然而以美的心灵，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发掘出了身边的美。再如《童年的牵手》：

 

轻轻的，牵着你的手。悄悄的，勾起小指头。

牵着手，心头颤悠悠。拉勾勾，低首半带羞。

颤悠悠，不敢再抬头。半带羞，故意绕道走。

再回首，匆匆岁月稠。情难绕，缘份何处求？

 

细致的心理和动作的描写，栩栩如生，唤起了读者的类似的生活体验。万润南先生的 《重阳》诗，吸收了民间文学的“顶针”手法，首尾相顾，形成了完整的结构：

 

九九又重阳，年年在异乡。萧萧落木下，幽幽菊花香。

幽幽菊花香，徐徐秋风凉。迢迢星河暗，茫茫云海长。

茫茫云海长，淡淡醇酒香。杯杯是乡思，滴滴心头淌。

滴滴心头淌，悠悠丝竹扬。句句是乡音，声声催愁肠。

声声催愁肠，朗朗伴月光。静静照无眠，默默思故乡。

默默思故乡，郁郁叹沧桑。匆匆年华去，九九又重阳。

 

对于来自民间的清新、生动的口语，万润南先生以其深厚的学养，予以提炼、整理、改造，变得文雅而优美。例如《如梦吟》中的“东山高卧”：

 

梦里山长水阔，归路云迷雾锁。望故里芳桥，已是万家灯火。归未？归未？梦醒东山高卧。

 

以及《故州》中的“青山也白头”：

 

天涯梦故州，渔火映江流。暮鼓惊游子，晨钟解别愁。

孤云辞野鹤，夜雨送归舟。不见家乡水，青山也白头。

 

万润南先生的《秋林》意境尤其优美，足见运用文雅的口语的功力。我曾经把这首诗书写成条幅，万润南先生珍重地把条幅挂在他的客厅：

 

层林尽染朗朗秋，澄天碧水静静流。

流到心头深深处，化作思乡淡淡愁。

 

把民间的清新、生动的口语，提炼成文雅的诗的语言，从《诗经》《楚辞》以降，有良好的文学传统。但是近年网络上流行的标语口号式的“老干部体”、食古不化的“龘龘体”，以及粗鄙下流的“浅浅体”，败坏了诗坛的风气。诚然这也是他们的“言论自由”，无可奈何，君子惟当远之。

 

 

 

 

 

 

二、万诗的风格：平实、浓烈、深邃

 

 

万润南先生有一种“阅尽人间春色”的气概，任凭风云变幻，浪高流急，他总是气定神闲，从容歌赋。故其诗不重渲染，不求奇异，而保持一种平实的风格。如《七七自寿》之“神闲气定评天下，快意随心述万家”：

 

看尽西山染彩霞，余生再品一杯茶。

曾经六月飞霜雪，踏遍千秋驿路沙。

梦绕乡亲思静夜，魂牵故土忆京华。

神闲气定评天下，快意随心述万家。

 

然而，在平实的语言中，却饱蘸着他的浓烈的情感。如 《白发吟》中表达的母子思念之情当催人泪下：

 

声悄悄，语叨叨，白发老母心焦焦。盼儿归早早。

天高高，路迢迢，思念家乡月皎皎。归程仍渺渺。

 

以及《家书》中对故乡的思念也是相当地浓烈：

 

虽说还乡总有期，人言不定在何时。

心牵热土常吟月，梦断关山偶赋诗。

举笔聊挥青玉案，临笺且傍碧云池。

家书满纸相思意，一句平安报故知。

 

几十年流亡的磨难并没能摧毁万润南先生的意志，他的思想在砥砺中变得更加深邃，因而他平实的诗句，将时时发出真理灿烂的光芒。且看《凤凰台上忆吹箫》：

 

浊酒千杯，关河万里，今宵又是中秋。望月明星淡，满目乡愁。多少离怀别苦，都翻作，箫笛悠悠。霜晨里，柔情似水，

似水长流。

 

何求？流亡廿载，任浪打风吹，一叶扁舟。叹剑光刀影，不忍回眸。惟有窗前皓月，能懂我，天下之忧。星空下，痴心梦断，梦断神州。

 

诗词的风格有含蓄、质朴、精炼、豪放、婉约、幽默等各种流派，而万润南先生的诗词的风格是独树一帜的，以其平实的语言、浓烈的情感、深邃的思想而见著。

 

 

 

 

 

 

三、万诗的才情：理工、商业、政治

 

 

万润南先生可谓一代奇才，他本是清华大学土木建筑系的一个理工科的学生，毕业后作了 8 年教师。在改革开放的早期创办了四通公司，长袖善舞做得风生水起。在己巳事件中体现了他的社会担当和政治觉悟。之后几十年的流亡生活中，思想认识进一步提高，意志更加坚定，成就了高尚的独立人格。

 

在《有所思（二）》诗中，万润南先生概括了自己的人生历程：

 

水木清华雏凤声，无言桃李路蹊成。

寒门苦读星星暗，学府求知夜夜明。

独立精神匡社稷，自由思想济民生。

修身未及平天下，但见青丝白发萌。

 

在《烟雨楼》诗中叙述了 8 年任教的生活：

 

避暑山庄烟雨楼，星云暗渡八年秋。

风清月冷幽栖地，草碧泉温如意洲。

身处凡尘多坎坷，魂飞世外复何求。

知心老友长相忆，梦里桃花涧水流。

 

在《有所思（四）》诗中，万润南先生写了创办四通公司时“投石”“作梯”的先行者的壮举。他另有一本《商海云帆》的书写了创办四通公司的过程。

 

曾经击水三千里，商海云帆竞骋驰。

骇浪惊涛涛似雪，春风化雨雨如丝。

长河涉渡谁投石，天路攀登我作梯。

若问苍生归去处，魂牵普世岂无期。

 

《好汉歌》讴歌了四通好汉的壮举，道出了“胸中自有安邦策，敢笑王孙乱过河”的豪情：

 

我唱四通好汉歌，啸吟商海聚才多。

当初仗义呼天下，晚岁飘零渡劫波。

乐守清贫闲气定，无求富贵寸心挪。

胸中自有安邦策，敢笑王孙乱过河。

 

去国流亡三十年之后，他回顾往事，以《自嘲》述怀：

 

原本出寒门，偶做东床客。偏向情深绝处飛，坦腹心胸阔。

长袖舞殷商，却遇春秋祸。去国怀乡三十年，岂是苍天错？

 

最后，万润南先生作《晚景》诗，总结自己不凡的一生，体现了他透彻的认知和高尚的人格：

 

晚景桑榆好。夕阳红、金风送爽，青山不老。回顾平生多慷慨，我自欣然一笑。商海里、龙腾虎啸。独领风骚长袖舞，却高空折翅鹏程夭。应叹我，报春早！

 

人间万事随风了。到如今、萍飘海角，天涯一鹞。磨砺沧桑心不改，老将依然桀骜。再回首、千帆已渺。自古英雄年少出，看长江后浪惊天号。该笑慰，后生俏！

 

 

 

 

 

 

四、万诗的志向：自由、民主、宪政

 

 

万润南先生的诗作最有价值的精华，是表达他的志向，追求自由、民主、宪政的诗歌。这些诗，给人以振奋，给人以鼓舞，给人以教益，给人以智慧，同时让一切鬼魅胆寒。

 

万润南先生的骚体《珠峰吟》抒发了自己的凌云之志：

 

聚地上之桀骜兮，成天下之至高。

看乱云之飞渡兮，听苍松之劲涛。

逆寒穹之朔风兮，送大鹏之翔翱。

唱九歌之国殇兮，叹折翅之英豪。

 

《忆当年》记述了在危难之际，他的抉择和历史担当。自由、民主、宪政的志向不仅是思想和言论，也不仅是情绪的激昂，志向尤其是果敢的行动，和为此付出的牺牲。

 

忆当年、一介布衣忧，风雨满神州。有莘莘学子，为民请命，万众心揪。料广场生死地，岂可久羁留。劝适时知退，子夜兵收。

 

虽说橡皮章软，国难当头际，大局应筹。乃呼号奔走，竭力代公谋。到头来、血流街巷，忍悲情、亡命海天鸥。如今倦鸟归林后，欲说还休。

 

万润南先生在青春年少之时，就“偏向绝处飞，心比天还高”，愿做漫漫长夜中一啼破晓的《 先知鸟》：

 

昨怨鹊桥短，今恨银河遥。寒夜漫天雾绕，初会三角岛。同是混世先知鸟，比翼何必曾同巢，双飛上九霄。偏向绝处飞，心比天还高。

 

相聚欢，别离恨，虎狼嚎。狠心相逼一腔怒，痴情依偎双襟潮，驿站度良宵。谁言冬夜长，神鸟啼破晓。

 

在《上学》诗中，发出“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

 

陋室衣衫破，天寒屋冷苛。雨嘶风啸吼，慷慨遏云歌。

将相原无种，男儿壮志多。自强年少起，不可枉蹉跎。

 

在纪念《林昭》的诗中，同样发出“司晨”的“直声”：

 

超凡一女英，傲骨铁铮铮。墨菊凌霜绽，司晨泣血鸣。

风狂沧海怒，雨骤九州惊。廊庙无忠义，江湖有直声。

 

万润南先生的《夜长思》，表达了经历过“去国怀乡”的“坎坷人生”之后，依然故我“丹忱不改本初时”：

 

问心无愧夜长思，坎坷人生半入诗。

虎跃龙腾曾叱咤，风轻云淡等闲之。

两行秋雁声留疾，一枕清霜自笑痴。

去国怀乡未有尽，丹忱不改本初时。

 

一首《辛丑中秋》，抒发“我欲乘风，毅然归去，再展鲲鹏翼”的矢志不移：

 

梅松白露，月明星淡处，一天秋碧。去国怀乡三十载，不见柴门归客。蝶舞蜂飞，庄周一梦，梦醒今何夕？推衣四顾，难言忧国心迹。

 

但见天下围龙，中原逐鹿，谁有张良策？白发长吟襟袖冷，静夜思无安席。我欲乘风，毅然归去，再展鲲鹏翼。仰首长啸，一声惊断魂魄。

 

 

 

 

 

 

五、万诗的精神：独立、刚毅、宽宏

 

 

孟子之谓大丈夫，乃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亦万润南先生高尚人格之谓也。万诗的精神，是独立、刚毅与宽宏。

 

万润南先生《六十抒怀》有秋瑾仗剑呼啸之风：

 

自古兴亡理皆同，天意尽在民心中。

当做人杰学项羽，不过江东为鬼雄。

 

他又以《古松》自许：

 

洪荒一古松，傲视九天雄。紫陌千年绝，红尘万虑空。

丹心留碧落，浩气诉苍穹。笑对三生劫，长歌八面风。

 

更以《 枯树吟》表达“难折傲骨铮铮”：

 

霜气横秋，难折傲骨铮铮。

伤痕累累，依旧迎风啸吟。

抖擞精神，何惧严冬将临。

冬去春回，又是参天绿荫。

 

以《北溟有鲲》寄托自己的胸怀：

 

击水北溟东，嘶声入九穹。饮泉皆玉醴，栖息必梧桐。

拍尾惊涛白，昂头对碧空。一身存正气，两翅托清风。

 

老之将至，其志弥坚，《有所思（一）》谓“谁言霸主能扛鼎，我信民心可覆舟”：

 

此生奔七复何求，义胆忠魂写九秋。

几度清流澄浊世，一双冷眼看封侯。

谁言霸主能扛鼎，我信民心可覆舟。

六月飞霜昭雪日，旗袍美酒会同俦。

 

诗中“六月飞霜昭雪日，旗袍美酒会同俦”一句的背景是，朋友们都盼着万润南先生能荣归故里，我以卫星拍摄的山川云海图样剪裁为旗袍，卢英英、郑文霞、胡风和等清华美女表示要穿上旗袍迎接万润南的归来。

 

万润南先生的《寒山》诗，表现了“书生意气由来直，男子身梁岂可弯”的铮铮铁骨：

 

依稀梦里到寒山，少小离乡白首还。

月落清江留鬓影，乌啼老树透云斑。

书生意气由来直，男子身梁岂可弯。

夜半钟声惊坐起，回家路上叠千关。

 

一首《病中吟》，老万老矣！然而气定神闲，心宽似海，岂非人杰乎！

 

老身逢恶煞，心梗遇新冠。气定多禅静，神闲不问丹。

魔来何迅疾，病去却蹒跚。暂别阎罗后，诗吟一笑宽。

 

 

（全文完）